认识父亲
戎林
1我们对父亲是那样地熟悉，又是那样地陌生，陌生得许多做儿女的全然不理解父亲那颗炽热的心。我常听人说，父亲对儿女的感情是百分之百，而儿女对父母却总要打些折扣。我不知这话准确到何种程度，但我却亲眼目睹，多少可怜的父亲为儿女吃尽了天下苦，受尽了世间罪，有的为儿女，宁愿献出属于自己仅仅一次的生命。
2一位给我写过信的小读者在南京住院，动手术那天我也去了。当他被推进手术室以后，他的父亲像傻子似的呆立在走廊上，整整5个小时，屏息凝神，一动也不动。傍晚，手术车推出来了，当儿子猝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时，这位48岁的父亲竟然往后一倒，当场晕死过去。医生们吓坏了，一边忙着照应刚动过手术的少年，一边抢救那位父亲，整个病房乱成了一锅粥。
3少年的父亲是军人出身，他见过无数惊心动魄的场面，从来都是眼不眨心不跳，而此刻，面对着亲生骨肉，再也不能控制自己。事后我问他，他说也不知是为什么，反正他不能看到儿子受罪。
4我一直忘不了那年在四川采访时听说的一件真实的事。地震袭来时，墙倒屋塌，一块沉重的水泥板从天而降，屋里一对年轻的夫妇跃然而起，头顶头，肩搭肩，死死地坚持着，不为别的，因为在他们身下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。当抢救人员赶来把婴儿抱走后，他们便再也无力支撑，水泥板轰然压下。
5是谁给这对父母注入如此大的力量？是他的儿女。儿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续，为了这个延续，为了让儿女更好地活着，他们情愿献出自己的生命。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崇高和伟大？
6也许有的儿女片面地理解“生命既然开始，便已经走向死亡”，他们毫不珍惜宝贵的生命，有意或无意识地将生命交给死神，轻而易举地就那么一甩手走了，但把父亲推进了无边的苦海。
7我的一位同事是颇有影响的钢琴家，他的妻子早已离去。他和儿子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，将一身艺术细胞传给了儿子，把他拉扯成人，送进了剧院。儿子也挺争气，很快适应了紧张的剧院生活。不料在一次装台的义务劳动中从顶棚跌下，当场停止了呼吸。剧院院长把儿子的父亲接了去，问他有什么要求，那位几次从昏迷中醒来的父亲把头摇摇，说想到儿子出事的地点看看。
8那是一个寂静的冬夜，院长叫人把剧院的大门打开，领着他走到台前。父亲实在憋不住，一下子扑倒在儿子摔下来的地方，再也无力站起。
9整个剧场空空荡荡，一只只椅背像大海的波涛，在这苦难的父亲的胸中xiān起了滔天的巨澜。至今，在那个家中，儿子住过的房间还完整地保留着。每天上班，父亲总得在门口轻轻说声：“儿子，再见！”回来时又说一声：“父亲回来了，儿子！”吃饭时，儿子坐过的桌边依然放着一双筷子，它正无声地向父亲诉说着他在另一个世界的一切。
10我一直不敢从离我住处不远的那条街上走，不为别的，只怕看到一位伫立在街头的老人。他几乎每天都在人们下班的时间站在那里，面对着澎湃的自行车和人流，眺望着，等待着，寻觅着他那早已离开人间的儿子。
11他的儿子是我的朋友，在一家大公司工作。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，他在回家的路上碰上了一根断在地上的电缆，触电身亡。谁也不忍心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父亲，最后还是我去了。
12我以为老人会失声痛哭，其实没有，他没有一滴眼泪。我想也许是年纪大了，见得多了，泪水早已干涸。许久，那位父亲才喃喃自语：“不会的吧——”他不相信他那健壮如牛的儿子会突然离去，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。
13我不知老夫妻俩是怎样熬过那些揪心的日日夜夜的，只看见那位老父亲每日黄昏站在街头，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往车辆。有好几次，竟突然大叫：“下来，儿子！你给我下来！”
14所有人都为之一震。
15大年三十，街上行人稀少。老人仍在寒风中苦苦地等待。我真想上前安慰他几句，可走了几步站住了。我能说什么呢？人世间还有什么语言能解除老人心中的痛苦？我默默地站着，远远地望着他那凄苦的身影，一直到夜幕降临，一直到除夕鞭炮四起的时分。
16九泉之下的朋友，不知你可知道，你的父亲还在等你回去吃年饭呢！
17父亲是伟大的，是坚强的。严酷的现实常常扭曲了父亲的情感，沉重的负担常常压得父亲喘不过气来，天灾人祸，狂风暴雨都被父亲征服了，是他用点点血汗，以透支的生命为儿女们开出了一条成功之路，也给自己带来无尽的欢乐。
18但也有一些不谙世事的儿女们被花花世界所迷惑，有的甚至被投进了牢房，让青春定格在冰凉的小屋里。对此，他自己倒不感到什么，总是以为以后的路还长。可他们没想到，这给父亲带来了多么大的不幸与悲哀。我在采访中了解到一个中学生因犯盗窃罪而被捕，他的父亲与我是老相识，但碍于面子，一直瞒着我。他想儿子想得几乎发疯，实在迫不得已才来求我，想托我找找人，让他去狱中看看儿子。
19我去了，看守所所长答应他们父子在二号房会面。
20那是一间长方形的小屋，两头都有铁网，即使见面，也只能相隔十米，望儿兴叹。
21儿子见到父亲，大声呼唤，诉说自己的不幸，一声声像利刃剜着我的心。但父亲却神色木然，不住地点头，摇头。儿子哪里想到，当父亲第一次得知儿子被捕的消息时，仿佛感到有一千面锣在耳边轰响，两只耳朵顿时发麻，接着便什么也听不见——他聋了！
22聋子怎么能听见儿子的说话声呢？他只是不停地重复着：“好好的，儿子！你好好的，呵——”
23泪水爬满了他那苍老的面颊，流进那不停嚅动的嘴唇。
24我告诉那少年，你父亲聋了，是为你才聋的。少年一下子蹲倒在地，一只手死死地抓住铁丝网，胳膊被划出了一道血口子，鲜血把袖子染得通红，看得出，他的心在流血。
25那少年被遣送到长江边的一个农场服刑。他的父亲每个月都要到千里之外去看儿子。农场离车站还有十里，得走一个多小时。一次回来的路上，不知是碰上了风雨，还是因耳聋听不见汽车的鸣笛，父亲被一辆大卡车撞死在路旁。也不清楚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知道不知道。
26父亲是一部大书，年轻的儿女们常常读不懂父亲，直到他们真正长大之后，站在理想与现实、历史与今天的交汇点上重新打开这部大书的时候，才能读懂父亲那颗真诚的心。
27歌德说：“能将生命的终点和起点联结到一起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。”我想说，你那生命的起点是父母亲用血肉铸成的，它不仅属于你，也属于你的父母，属于整个人类。能把自己的生命和父母的生命，以及全社会连在一起的人才是最伟大的人。
【快乐闯关】
1给下列加点字注音
（1）嗷嗷待哺 （2）寻觅 （3）不谙世事 （4）嚅动
2给下列拼音处填写汉字
（1）cù然 （2）xiān起 （3）tiào望 （4）wān着
3第2段中，为什么“这位48岁的父亲竟然往后一倒，当场晕死过去”？“见过无数惊心动魄的场面”的军人为什么会“再也不能控制自己”？
4第5段中，怎样理解“是他的儿女给这对父母注入如此大的力量”？文中哪句话和“死死地坚持着”相对应？
5文中哪一处含蓄地表明了第7段中“儿子也挺争气”？怎样理解“几次从昏迷中醒来的父亲”要求“到儿子出事的地点看看”？文中哪四个字能概括这对父子的亲密关系？
6第10段中，“我”为什么“只怕看到一位伫立在街头的老人”？作者为什么要着重描写老人在“行人稀少的大年三十”“除夕鞭炮四起的时分”“仍在寒风中苦苦地等待”呢？
7第21段中，儿子见到父亲，“诉说自己的不幸”，他给父亲带来了怎样的不幸？作为儿子他最大的不幸应该是什么？
【自主探究】
8第26段中，“父亲是一部大书，年轻的儿女们常常读不懂父亲”，文中的儿子“读不懂父亲”之处是什么？
【答案】
1（1）áo（2）mì（3）ān（4）rú
2（1）猝（2）掀（3）眺（4）剜
3（1）不知道被推出来的儿子会怎样，想知道而怕知道。（2）面对亲生骨肉，不忍心看到儿子受罪。
4（1）这是一种本能的爱所焕发出的巨大的力量。这是常人所不能比拟的。（2）再也无力支撑。
5（1）很快适应了紧张的剧院生活。（2）这是他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个、也是唯一的一个要求，去凭吊夺去儿子生命的地方，这是一个使他肝肠寸断的地方。（3）相依为命 。
6（1）人世间还有什么语言能解除老人心中的痛苦？（2）这是个家家团圆的时候，老人企盼着这最后的团圆；普天同乐的时候，更衬托了老人的悲苦。
7（1）想儿子想得几乎发疯，耳聋了，此时才相信振聋发聩真不是夸张；苍老的面颊任泪水恣流；死在探监回来的路上。（2）给父亲带来的不幸他却没有意识到。
8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的生命对父亲这样重要，他们的生命是父亲生命的一部分，乃至全部；他们疏忽于自己的生命，包括肉体和灵魂，却造成了父亲生命的残缺和毁灭。
